超過了預期離開的時間,匆忙將工作告一段落,往車站去。
晚上七點多前往貢寮的車班上,乘客三三兩兩填不滿座椅,有的精神略差地盯著手機,有的失態地昏睡過去,而我在搖晃的車廂裡看著窗上自己的倒影,卻一刻也睡不著,一面是因為早前工作的挫折無法回神,一面是因為期待未知的興奮,遠遠大於疲憊。
從七堵便開始數著每一站,看著中文站名、英文站名、站與站間的箭頭閃爍,越數越不安,帶著遲到的不好意思及「什麼都不知道」的心情直到出站,見到僅僅打過兩次照面的M(其中一次還是在台北的馬路上偶遇)才稍微冷靜下來。機車行進在產業道路上,不連續的路燈在模糊的遠方一朵一朵亮著,一時間覺得可怕,但接著又感動得說不出話來,「群山環抱」,像是孩子圖畫中連綿的山一樣,想不到其他更多更好的詞了。山之外,滿天星星就要撒下來,感覺又是陌生又是安全。
最後抵達過夜的地方,是一棟廢校國小的老師宿舍。好奇地向寡言的M東問西問,得到一杯在地板上用迷你瓦斯爐煮出的淺焙咖啡,一邊大口啃著事先準備作為晚餐的麵包,還算愜意。是夜入眠,因不習慣而睡睡醒醒但內心平靜。
隔日早晨七點去到田邊,已經是最遲到的了,階梯狀的水梯田上金色稻穗隨風輕擺,有一部分已經收割,稻子一綑一綑有序地躺著曬日光,我趕緊學著如何拿鐮刀、如何動作才能省力割稻,亦步亦趨跟上大家的腳步。
腳陷入冰涼的泥裡,傾身都是白花紫蘇的清香,突然想起這湊巧和四月插秧時是同塊田地,然而和前次插秧相比已是完全不一樣的光景。那時悉心呵護地將秧苗湊在一起、使其從泥水探出一點綠意,現在各個驕傲站得直挺、因飽滿而彎腰,我忍不住開始期待餐桌上的美味米飯了。
雜草邊、泥水裡、稻稈間無處不見生命的繁盛,講不出確切的名字,只知道「喔!是青蛙、蜘蛛、蝗蟲……」偶而有人瞧見盤旋的猛禽驚呼喊著牠的名字,大夥兒停下動作稍作休息,就望著遠方一句話也不多說,那是割稻反覆動作的疲累,也是和萬物共享土地幸福的瞬間。
勞力工作後的點心與餐食格外美味,顧不得客氣,跟著大家豪邁開動。正午的休息時間,Y邀請我到附近看看,小機車撐起我倆的重量,在坡上奮力地往上爬。從高處俯瞰另一處更廣闊的梯田,綠油油一片皆未收成,Y介紹著田地與他們的主人,隨著我的提問也說起了梯田復耕的種種。
這是多麼難得的事!需要有大家的認同與努力才能促成的,接下來的維持啊、走下去啊,也是不容易啊。
後來巧遇一隻台灣藍鵲站在農田旁的電線上,我們來了他並未離開,反倒嘎嘎嘎地叫著沒有停歇,Y像是受不了牠的不講理,抗議喊道:「這又不是你的田!」想當然爾牠充耳不聞,好像我們才是侵門踏戶的壞傢伙……仔細想想或許也是呢,哈!
最後去了桃源谷,草原上幾十隻牛看起來十分悠閒,Y說那些牛是屬於某一農戶的,我想起以前爺爺也有養一隻牛,記憶裡身高不及牠的背,總是站在一旁看著,有節奏地嚼著草、甩動尾巴,可以看好久好久……。當天運氣很好萬里無雲,外海一覽無遺,那時正好有船隻出海,在海上劃出浪花泡沫,Y趕緊抓緊時機拍了幾張照,而我兩手空空,只能靠著雙眼記住那些美好。(以及此時,靠文字做一點紀錄。)
午後除了不可缺少的點心時間,便是一路工作到天黑前,超出預期進度的將整個區塊都收割了。最後在那裡蹭了一頓晚餐,被誇說可以娶回家當媳婦,本來得意地咧,哪知後來回台北不出幾天,手腕肌腱發炎痛了一個禮拜……
後記
七月底的事情,放置了好久終於在一個夜裡補完。
即使我是在農田間長大的,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驗。
離得太久、太遠,就像長大就漸漸不相信精靈存在一樣,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再次赤腳踩進泥土裡。